这是修改版本
首先没有送回北平,是她自己偷偷回去的,具体理由见文
其次,他们结婚了不是未婚先孕,
如果还有狗血,点叉叉或者私聊我,鞠躬
之前的文也改好了发出来,舍不得大家的点赞和评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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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爷,最近日本人怕是要……”副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着急过了。这长沙已经是风雨欲来,这一段的看似安稳的时光,大家都知道只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1939年6月,战争不可避免,一触即发。
张启山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长沙和她,两者都想保全,可是两者自己都能保全吗?揉了揉太阳穴,他看着身边的小女人,她来自己身边已经多久了?多久了呢?不管多久了。张启山觉得,他欠这个女人的,已经还不清了。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水还在蛊惑着他,白皙的双臂淘气地扒着自己,二响环还挂在那里,再往下,那手上星光熠熠。
他可以给她一切,宠爱她,娇纵她,却不能给她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不是他不愿意,不是他不舍的
是他不敢,不敢让她在他心里再往前一步,即使他们已经有过一个孩子。只要他还是长沙人仰仗的张大佛爷,他就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她明白,所以她也不怨,爱地更深
因为他不想让她受伤。
可是自从话说开的那一夜,他们终于成了亲,特殊时期,还要防着美国人日本人,尹父也没法赶过来,他们只是安安静静的一个婚礼,九门的人齐聚吃了一顿饭,打算太平了在北平风风光光再办一次。
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她任性,他陪着她任性,洞房那夜,他们一起喝醉了,他伤她可不少,那时二响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就像叽叽喳喳的她,回想起,那夜她居然什么的不说,只是一个劲唤他夫君。
尹小姐在这么多年里,尽力打磨了自己内心的棱角,对着张启山柔情万种,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他,所以,她在外面,披上了浑身的刺,武装地滴水不漏,她为他成为了一只刺猬。
刺猬浑身的刺,只为保护柔软的心。这颗心却是两个人的。
日子久了,保护的两颗心成了一颗,可是早晚有一天,浑身的刺也再也保护不了这颗心,这一天,到了。
他们之间,也许是最光明正大又最见不得光的关系
张启山把那不听话的人细心用被子包好,起身,穿好衣服,他所有的的动作都那么小心,生怕打扰了她一丝一毫,出了门还细心地把门带上。
“副官,送新月去重庆吧。”
“佛爷,这是怎么了?”副官发现,以前都叫夫人的佛爷今天又重新开始叫她“新月”了。
“送她走吧。记得,一定要亲自送她去,看着她去到重庆,看着她平安,然后,你尽快赶回来,不能耽误”
“是”
“是时候把九门的人都叫来吧……”
新月躺在床上,听完了一切。
这么多年的恩爱缱绻,她懂他。这时局她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张启山是不会一口气召集九门的人的,自己是时候走了,自己不能成为张启山的绊脚石。
她33年来到长沙,5年后11月13号那个痛彻心扉的夜晚,他们一起经历了文夕大火,千年缔造,毁于一旦,也毁了他们的孩子,那时候,她还在张启山旁边,陪着他一晚一晚的熬通宵,不是这样,她没法遗忘失去孩子的伤痛。大火后,他们再也没有提过孩子的事情。这个孩子,成了他俩关系细微的裂缝
一个大坝的崩塌,都是从最细微的裂缝开始。
当长沙刚有点起色,日本人又来了。张启山肩上是全长沙,这重量她承受不了,她也无法帮他承受。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不够格。可是她不甘
可惜不是我,陪你到最后。
“月儿,你去重庆吧”
“好”
新月觉得,这是张启山和她最深的一次欢爱,每一次都像是永别,每个拥抱和亲吻都是要把她融进骨髓,他们彻夜纠缠在一起,用尽了一生所有的力量……和爱
“月……儿……”张启山在睡梦中呢喃
张启山,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夫君啊”
话音随着泪,不可闻,不可见
最终她还是瞒着张启山,对着副官半威胁半请求,偷偷回了北平。
北平沦陷了,能走的人都走了,但是新月饭店家大业大,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乱世也要做生意对吧?这时候更是要尹老板坐镇。新月不放心,还是回去新月饭店
毕竟那是她的家,她遇到他的地方
她回去,其实还有其他的打算。她本愿意陪着张启山在前线,可是她还有更多她可以做的,为他
在北平的火车上,新月拿出自己陪伴多年的笔记本,才发现,点点滴滴都是他,每一件事都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她闭上眼睛,这些事都看得见
他说他叫张启山啊
他说他要送我回北平啊
他还是舍不得我呢
他喝醉了
他居然是个老流氓!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真是……
他最近越来越忙,日本人也不安分了……
我想,我是不是该走了呢?
她突然发现,什么时候,她的字那么像他的?
张启山,你看,我的字那么像你的,是不是我们深爱过的证据呢?我差一点就说服我自己了。说服自己如果我爱你十分,你就会爱我十分,可是,爱从来就不平等,我爱你十二分,你可愿分一分给我?听到梦里你唤我,想起我们那么亲密无间,我想你舍得,我想你疼我,这一分的自信我还是有的,可是,我又贪求你分我两分,可好?这天下值十分,够了。我能遇上你,拥有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可是我还是我,我还要做我自己,但我为你改变的,已经完全改变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能让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一次次在灯光下学着他的字体
字如其人
所以我每次写字,眼前都是你的脸
张启山,你说你怎么那么烦呢?挥都挥不走
你第一次拍了我的肩
第一次拉我的手
第一次吻我
第一次我们那么亲密无间
我都记得
我想每每情动,我们也算心贴着心,所以除了我,还有谁配关心你?这是我的权利啊,就算是你,也不能改变
我不怪你,这个时代太大,却容不下我的爱,即使这个爱这么小。我希望,你永远可以走自己的路,我希望你可以如愿护长沙安宁,护百姓和平,你的愿望是国家河海清宴,我的愿望,是你的愿望可以成真
你心怀天下苍生,而我心怀你一人
感谢你的天灯,感谢你的手,感谢你的体贴,包容
感谢你霸道的温柔
感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
感谢你给我的所有的温暖
我以为陪着你在你身边就是永远,但是我该想到,这烽火狼烟不平,何来永远。
我现在在火车上,火车离长沙越来越远了,你说,那些发生在昨天的事怎么也那么远了呢?我不怕战争,我痛恨它,你看我都不怕了,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你一起呢?让我再陪陪你啊,陪你到最后啊……你好过分,我们去的时候,一起的,北平火车站有两个人,现在只我我一个了
你个不负责的男人,我回去一定叫我爹把你卸了
算了,还是算了,感谢上帝,你不是彭三鞭
你的手套我拿走了,你说怎么这个手套上你的温暖一直散不去呢?想要啊,自己带着盛大的婚礼来北平找我换吧。
你一定要来,算我求你吧
长沙
其实新月还是告诉了其他人她的决定
二爷八爷连上九爷送了新月上火车,离愁别绪,到北平又不是天涯,电报电话地址留好了,新月千叮万嘱一定要把张启山的最新消息一个不落全告诉她
“嫂子,放心,老八不用你说都会告诉你的!”
“夫人,北平也不太平,要不还是我安排你出国吧,或者还是听佛爷的去重庆吧”
“九爷说的对,夫人你要不要考虑下?佛爷也是为了您考虑啊”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北平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多年没有回去见父亲了,其他的之后再考虑吧”
“保重”
“保重”
思念没有太长时间便被现实压制,张启山也不会对着空荡的房间多愁善感
“尹小姐走了吗?”
“报告长官,张副官亲自护送,火车已经出去了,二爷八爷九爷都去送夫人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亲兵还是没敢问佛爷为什么他不愿意去送送夫人,他也不敢告诉张启山,火车其实开往北平。
新月走了,如山的事还在那
新月走的第二天,暗黑烫金的九门议事帖子就送到了各家府上。随帖子附上的,有张启山的亲笔秘信和前方的最新军报。
虽然四门陈皮七门霍家对张启山不对付,但是九门议事却是规矩,不可破,所以还是按时出席了。除了逢年过节的惯例送礼,四门和七门同张启山并没什么话说,这次议事的时局大家都知道,张启山也不是没事就召集九门的人。
“今日能召集齐九门,是我张启山的荣幸,大家肯来,也是给我面子。”他说这话时还饶有深意地看了霍当家和陈皮,陈皮放下了手中的茶看了回去,霍当家则低下了眼睑不去在意他的目光
张启山收回目光,“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虚话。现在的长沙时局大家都看到了,不知各位当家有何想法?”
沉默
张启山这话说的实在明白。长沙即将面临炮火,你这九门在长沙吃了多年,这时候,你要不出钱,要不出人,要是什么都不出,也不用在这九门之中了。乱世自保本就难,即使当家的热血沸腾,也要考虑下背后的家族,因此难免犹豫了一些。但终是大义在先,没有长沙九门也没有现在风光。长沙兵力兵家必夺之地的军事地位无话可说
二爷懂,所以二爷说:“国难当头,二月红自当尽力”
陈皮懂,所以陈皮说:“过去的糊涂事不提也罢,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点表示,只是九爷背景特殊又和日本人有些关系,也没要求他说什么。
这次聚会虽然有尴尬有不快,倒也商定了一些事,国难当头,九门也得团结,共同设法护着长沙,方显九门风范
1939年8月 北平
新月刚回到北平的时候,才想起自已经6年没有回来过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去长沙前的模样,五彩斑斓的盒子还放在桌上,里面是她用惯了的几家店的胭脂水粉。花瓶中的花开得正好,甚至衣柜中还多了几身新衣。她试了试,还是那么合身。自己去长沙时都没有带上一身,都是去长沙后张启山现找人给自己做的。这柜子里多出来的新衣,想必是父亲给自己添置的,房间也肯定是时时打扫的,都是为了等着她虽是回来。想到这里,对父亲的愧疚之意更甚。
小葵最后还是随着新月去了北平,在新月饭店呆了几个月还是改不了唤她“夫人”,其实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改不过来。新月还笑自己
“别人家都是有名无实,到了我就是有实无名”
“夫人,怎么会,你可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呢”
新月抚摸着戒指
“我知道,可惜我无能,连孩子都保不住。”
“夫人……”
“没事,长沙那边有信吗?”
“夫人,只有九爷的”
“给我看看吧”
夫人:
展信佳
佛爷一切安好,勿念,另您送来的军资已收到,替前方战士谢谢您。
棋通天
“夫人,佛爷可还好?”
“放心吧,都好。”
这信越写越短了,怕是不好了。
北平也不好了,就连北大,在去年也连着清华去了昆明,沦陷的地方,其实还不如长沙呢。她也想着去其他地方,可是重庆刚被轰炸,可见连这一片都不太平了。战火烧了整个中国,算了,去哪儿都一样,还是待在北平吧,毕竟也是她自己要求回来的。
“小葵,你先出去吧”
“是”
新月打开一个雕花木盒,里面满满都是信和电报,长长短短的,最多的是副官和八爷,其次是九爷和管家,二爷偶尔会写几句,只是,没有他。
她从心底里希望,不要收到这个人的一个字,这样说明他还好,她只怕,那人名字边会写上“绝笔”两个字
你可别真写什么绝笔……
新月慢慢地打开一封封信,又看了一遍,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几遍了。信的每一道折痕就像掌纹那般熟悉。
副官说,自从夫人走后,长沙的天变得飞快,佛爷越来越忙了,回府回的越来越少了,每天都有成倍的工作,也不让其他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扛着
管家说,这张府,又没有人情味了,多亏了夫人多年的打理,府上还是如故,府上的下人们都很想念夫人
八爷说,佛爷最近托自己算过命,佛爷本来不信这些,只是他算的,是夫人可还好,可会顺利
“这个木头”,新月每次读到这里都会不自觉的笑了,“你不会直接问我啊”
九爷说,长沙局势吃紧,这人心不稳,都不知这长沙能不能保住。如果夫人想要出国,他一定会安排。
新月还问过父亲,长沙要打仗了,会不会像淞沪会战那样悲壮?
二爷说,还是希望夫人去昆明或者出国,请务必保全自己。
可是他呢?他会保全自己吗?
从回到北平,外面的鬼哭狼嚎从来没有停止,听着听着,泪流干了,也就习惯了。
日子过得艰难,也就这么过了。
叮叮
突然手上的二响环响了,新月猛地站起来,头晕目眩,眼看就要倒下去,小葵被吓的不知所措,但还是扶住了她让她没有直接摔下去。新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将她包围,苍白的嘴唇咬紧。长沙,怕是出事了
这天是1939年,9月14日
新月同长沙所有的通信,彻底断了
也是在这一天,新月饭店的老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
知道消息的尹父脸色说不清道不明,不是开心,也不是愤怒,新月想了想,这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张定原,“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如果是女孩,就依着自己的私心,叫张思岑吧。但是左思右想,这“家祭无忘告乃翁”总有不太好的意思,但是打仗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在了,自从铁了心和张启山在一起,她就做好了当遗孀的准备。算了,还是等张启山回来自己定吧
希望托宝宝的福,你们爹爹可以活到抗战胜利国泰民安的那一天吧。
1939年10月
天空染成了灰色
身后燃烧着战火
该怒放的青春
未到精彩就凋落
幸福
它在哪呢
赣北战场到鄂南再到湘北,再到决守长沙,挺过了一次次地轰炸一次次冲锋,一个月时间,二十四万忠义之士壮怀激烈,三万英魂殉国,用生命为代价共毙俘日军2万余人,炸毁日军飞机20余架,堪堪把长沙守住了,把鬼子拦在了新墙河外。
全中国都为之振奋,大家都需要这样的一场大快人心的胜利,鼓舞着全国正在保家卫国的人们,也告诉世界中国人的骨气。汨罗江在屈原之后又一次见证了中国人的脊梁,经历了大火洗礼的长沙,更加顽强,这可不就是凤凰涅槃?
许是长沙得胜的消息,传到北平,这北平城都有那么些的喜色,连带着街上行人的衣裳看起来都更鲜艳了。
新月自从发现有孕后是哪也不敢去了,天天窝在房间里
“万里长城万里长,
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粱肥,大豆香,
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难平地起,
奸淫掳掠苦难当……”
新月坐在窗边,手抚着小腹,轻轻地吟唱。今日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晒的新月浑身懒洋洋的。二响环在太阳下也发着内敛的光。这北平的太阳,总觉得好久没有出来了,越发的难得。
叮叮,不知道碰了哪里,二响环响了一下
“夫人夫人!长沙来的电报!”小葵小喘着跑进新月的房间,递给新月一张薄薄的电报纸,这张电报纸真的好重啊,新月觉得自己都快拿不住了。手上不自觉的用力,都把纸捏皱了,电报上就两个字
山安
新月的手轻轻的放下了,这两个字就像一块小小的石头却击垮了大坝,泪水安安静静地决堤了,滴在电报上,新月轻轻用手擦去纸上的泪,抚平皱纹,小葵被她的泪吓到了
“夫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葵啊,去找点酒来吧”
“夫人,您现在不能喝酒啊”
对了,还有孩子。新月猛然醒悟,手抱住小腹。
宝宝,你真是个天使,是你保佑着爸爸平安无事吧。
其实新月不知道的是,张启山豁出性命地打,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至于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八爷他们必然是不会说的。
她把电报仔细折好,放在最贴近心的地方,她听到被他拥在怀时他稳健的心跳,和着自己的,久违的平静
她忆着他的样子,也许战火锻造地更坚毅了吧?她认定的男人,无论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时间过飞快,新月的身子越发的沉了,上次的事让她这次怀孕事事小心翼翼,又越来越懒得动。
随着孩子变大的,还有希望,孩子无疑是她灰暗的生命中难得的亮色。
“张大嫂,李大嫂,上南坡,摘豆角,
肚子疼,往家跑,撩炕席,铺炕草,
养了个儿子叫豆保,豆保开大店,
又卖馒头又卖面。”
新月难得地开心,随着楼下孩童的玩闹声,抚着小腹念起了童谣,童谣声声,新月想起了母亲小时候也有给自己这样念着童谣,北平话听起来总是那么的亲切,不知道孩子听到父亲的长沙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窗外的杏树叶子已经不多了
“月亮粑粑,豆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豆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杂蛤蟆,蛤蟆撑脚,变杂喜鹊,喜鹊上树,变杂斑鸠,斑鸠咕咕咕,和尚呷豆腐,豆腐一蒲渣,和尚呷粑粑,粑粑一蒲壳,和尚呷菱角,菱角溜溜尖,和尚上哒天……”
“宝宝知道吗?这是妈妈学了好久的呢,你可别笑妈妈,妈妈长沙话说的不好,回去你要让爸爸念给你听,知道吗?”新月听见了天使可爱的笑声
许是懂事的孩子,都不像他们的哥哥那样闹腾妈妈。但乖巧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新月这一次怀孕很痛苦,一来环境比不上以前了,她还有吃的就不错了,二来这次,医生说是双生子
喜事成双
本来小葵想把好消息告诉佛爷,但是新月阻止了她
“算了,不要告诉他,他会分心的,长沙容不下他分心,知道吗?”
你要走的路,我不会容许自己成为你的绊脚石。
“还有,九门的人一个都不能告诉”
“夫人,可佛爷毕竟是孩子父亲啊”
“小葵,”新月一脸严肃,“不能告诉他,不能告诉九门,我再说一遍”
“是”
新月抚摸桌上两人的合照,张启山笑的温文尔雅,新月挽着他的手一脸甜蜜。
“张启山,你真的会为我分心吗?还是我自欺欺人?”
她和长沙的通信在战争结束后就恢复了,张启山的伤一直瞒着她,她的孩子也一直瞒着他,两人都说着“安好”,即使心底深处都有不安,但是都固执地希望着,相信着
他(她)说的任何事,她(他)都会信的
你要的快乐
支撑我的执着
1940年3月30日
在这一天,汪精卫“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汪伪政权的正式成立,汪精卫集团完全沦为日本侵华的工具。也就是这一天,阵痛侵袭着新月,是时候了。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从白天到夜晚,新月整个人都痛到神志不清了,只会揪着床单不停喊“夫君”,尹老板在门外转来转去,老人的头发似乎一瞬间白了。他这时候不是叱咤风云的新月饭店老板,只是一个普通的在女儿闯鬼门关时不知所措的父亲。
出血不止,不妙
“保大还是保小?”医生也慌了
一向从容的尹父疯了似的揪着医生的衣服“要是她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走不掉!”
“我们夫人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自己掂量办吧。”小葵扶着尹老板冷冷地说。
医生只好赶紧转身进去。
尹父想起自己的夫人生新月的场景,同样的出血不止,同一个医生问了他同一个问题。那时候,夫人流着泪求他保下孩子,最后,夫人是抱着孩子去的。时过境迁,同样的绝望把老人心里结疤的伤口生生地撕开,他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痛失挚爱了。
“夫人啊,若你在天有灵,就看看我们的女儿吧!请你护她周全啊!”
窗外的杏花在风中哭泣,故尹夫人牌位前的青烟也在风中颤抖。
此时,长沙
“副官”“是!”
“去叫八爷和九爷过来”“是”
“佛爷,你这么着急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进来日本人也没什么大动作,只今日头疼的格外厉害,难受得紧,小九你的药可还有?”
“头疼?药倒是有,只是佛爷你身体一向是好的,怎么会头疼到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会不会是之前的伤?”
“今早起来就觉得心绪不宁,后来就开始头疼,没想越来越厉害,也不能让他这么疼下去,这才来找你的。”
心绪不宁……齐铁嘴若有所思,拈着手指一算,顿时脸色煞白,九爷看出不对劲,就轻轻叫了他一句“老八?”八爷不理他,佛爷也疑惑了,“八爷?”还是不理,佛爷不禁提高了声音,“八爷!”
“哦?佛爷你叫我?”
“你怎么了?”
“没怎么”,佛爷抬头和九爷交换了一个眼神,九爷知趣,站起来推了下眼镜,准备出去
“佛爷,我先回去拿药,你稍等”
“好”
九爷的皮鞋声渐渐远去,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
“说吧八爷,是不是她出事了?”
八爷呆了一下,他算出夫人卦象凶险,但有贵人镇,能逢凶化吉,只是这贵人,又恰恰是卦象凶险的原因。佛爷命里的三昧真火难免会烧到身边的人,恰好夫人是水命格,勉强可以度过这一劫,后来怕是没那么幸运了。夫人在信里交代过,如果老八发现什么,只管当做不知道,佛爷要问起,就说是一切安好。
“佛爷是信你的”,这是新月写给八爷的信最后的一句话。
“无妨,夫人安好”
“真的?”
“不信你问九爷”
八爷暗中好笑,这两位啊,这快一年了,两个人愣是一个电话一个电报一封信都不给对方,却每时每刻都在挂念对方。苦了他们几个传话筒,还要帮着两头瞒,编着信里的彼此安好。
九爷回来了,带着自己的头痛药。佛爷也不说什么,径直按着九爷的吩咐吃了下去。他确实需要一个晚上的休息,他不能让自己的这种状态持续到第二天。
佛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先梦到那么一天,大红吉服,八抬大轿把新月风风光光地娶进门,他揭开她的盖头,喜娘在旁边高兴地赞着“称心如意”,烛影,红罗帐,她的脸娇羞又眼角含春,就像他第一次见她,她美好而年轻,二响环像生长在她腕上,安安分分地在那里,成了她的一部分,他给她的一部分
突然喜庆的红开始燃烧,周围似乎变成了火海,这火烧红了他的眼,他看着雄伟的天心阁轰然倒塌,他又似乎在家中,新月绝望地一遍遍呼喊着“云云”,泪水在火中蒸发,自己只能用尽全力把发疯似的她锢在怀里,二响环和着泪水和火又烫又冷。
四面云山皆入眼,万家烟火总关心
孩子叫云关,因为张启山喜欢带着新月登上天心阁,朝看四面云山,暮看万家灯火
再后来,他梦到她走的那天,明明他没敢去送她,但是他还是听到了高跟鞋跺在月台,就像跺在他心上,钝钝地真疼,火车的汽笛声淹没了他的挽留
天心阁不在了,云云不在了,四面云山万家灯火不在了
你,也不在了……
再后来,就是烽烟炮火四起,他在枪林弹雨中求生,他从来都不怕死的,只是现在有了牵绊,他舍不得去死,他还要等,等胜利的那一天,他们可以在一个新的长沙城重聚
在最后的梦中, 她确实回来了,他们一起白头一起终老,他们儿孙绕膝天伦之乐,他又给她买了糖油粑粑,她撒娇怕辣还要吃臭豆腐,他们一起登上了新的天心阁,又一起望着万家灯火
每一个生命都在向死而生
一个梦连着一个梦,每个梦都有她,张启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头不疼了,心疼。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想念新月了。
真的是突然好想你啊。
长沙勉强太平了几天,烧伤并着枪伤去了长沙大半的命,但长沙还是那个军人,只要没死,最后一口气也能起来和敌人打一仗,湘军的铮铮铁骨。
偶尔得了空,张启山愿意把自己的思维分一点给新月,当思念如漫天洪水如大坝决堤,几乎把他淹没时,他开始后悔送走新月了。
情绪在他知道真相那天爆发了
“我叫你亲自送她去重庆的!不是北平!!”
“你知道你这是送她去死吗!”
“她任性你也没有脑子的吗!”
副官为此在张府跪了一天一夜,八爷看不下去,劝了好久总算是停下来
再后来,他也想通了。如果新月安安静静躲在重庆,也就不是那个骄傲张扬的新月大小姐了,也不是那个明媚到灼伤他,让他倾其一生爱的女人了
“老八,你说北平安全吗?”
“听说不是很太平,都沦陷了……哎……”
“那她……”终归还是放不下,问了一遍又一遍
“放心,夫人很好。”他也是答了一遍又一遍
“那就行。”
你就不能自己写一封信吗?八爷有一点点无奈,但是看了佛爷桌子上的公文,话到嘴边就直接咽下去了。
也许是想你了,才会梦到你
北平
当两个宝贝清亮的啼哭一起划过寂静的夜晚,听到这声音,新月忍了多时的眼泪总算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
医生给她看完孩子,低声安抚着她“睡一下吧”
新月的眼睛沉沉闭上
“小姐的命是保住了,两个孩子也要细心才行,”医生看着两个孩子,“现在时局乱,也不得安生,小姐怀孕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孩子可不能疏忽了。恐怕……”
大家刚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恐怕什么?”
“怕是小姐这次底子伤大了,再也无法有孕,而且说不定之后会多病缠身……姑爷那里怎么交代呢?”
尹父瞬间气不打一出来:“我女儿给他一对龙凤胎,也该知足了,他要是懂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老了,管不了他们了。”
尹父冲着小葵点了点头,小葵拿了一个红包递给医生
“辛苦医生了,希望医生还可以对我家夫人关照一下,这是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夫人的事,您千万记得不能和其他人说起。要是有人问,您知道该怎么说的。”
医生为尹家工作多年,规矩是懂的,况且新月是他亲手接生的,尹家女婿是什么人,尹小姐做了什么多少也有耳闻,所以拿钱做事,不用多说。
尹父看着窗外的杏花,似乎快要落了,在风中还做着最后的挣扎,倔强的不肯落下。
长沙 张府
佛爷打一醒来就忙着处理堆下来的公文。
梦醒了,房间更安静了,陪伴我的只有笔和纸的沙沙声了。我甩了甩头想要把你甩出去,我发现自己办不到,算了,我也舍不得,你就烦烦我吧,突然而来的安静我都不适应了。怎么我觉得我听到了二响环的声音呢?还是我太想你了?
长沙又下雨了,有点冷。
你在北平还好吗?还会在大冷天只穿一条裙子吗?我不在,你冻红的手放谁包里呢?
我在想,我拼命的守长沙是为什么,若是放在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我作为军人的天职,这是我的家,我背后是长沙城所有百姓的希望。现在看来,不过因为,你喜欢长沙罢了。
我都快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结果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那句“你很好”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在乎了
你还恨我送你回北平吗?
北平
“医生,夫人怎么还不醒呢?”
“不应该啊,夫人身体再不好也不会睡这么久啊”
“算了,”尹父叹了口气,“她是不愿意醒,愿意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啊,两个孩子她都没有看过呢。”
“对啊,孩子!”医生想了想,“把孩子抱来也许有用?”
“别折腾了,小葵,你去邮局看看有没有长沙来的信吧”
“原来您都知道啊,”小葵吃了一惊,和长沙的信新月都是瞒着父亲的,怕父亲会不高兴,没想到尹父原来都知道
“我自己养的女儿,怎么会不知道?去看看吧”
“知道了”
在旁边站了好久的医生趁机和小葵一起出了门,顺带送她去邮局。
没曾想,还真有长沙来的信。信是佛爷亲自写的,居然是写给尹父,小葵虽然惊讶还是老老实实把信放在尹父的书桌上。
伯父:
您好
晚辈张启山,突然来信实属冒昧,望见谅。
长沙时局动荡,启山尚且自顾不暇,无法护新月万全,又实不忍她受一丝伤害,故而送她回北平,确是无奈,并无半分其他想法,还望伯父可以原谅。
我知道当年新月去长沙责任在我,她多年的照拂之情倾心之恩启山虽是万死也难报其一,本以为可以护她一世安好无忧,不曾想日寇铁蹄,启山本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国未定何来家?启山惟愿能早日驱除鞑虏还长沙一个太平。定时必亲自来北平向伯父和新月赔罪。
我身处无边黑暗,但是我不怕,因为她是我的光。
另,请伯父务必不要将此信告诉新月,好让她安心。望伯父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启山
1940年3月 于长沙
尹父心中直生疼,如果放在平常,张启山肯定是女儿的良人,只是在这兵荒马乱的,绝不是什么好事。罢了,孩子都生了也不说什么没用的。
“小葵,告诉新月,就说张启山要来北平接她了”
“真的吗?”
“你就告诉她就是了”
“夫人,佛爷说他要来接您啦!您快醒醒吧”
新月的手指动了动,小葵又悲又喜,擦了眼泪就冲出去找大夫
“小姐既然醒过来,就好好调理吧,小心不要留下病根了”
新月醒过来后再也没有问过张启山,对两个孩子格外上心,想把这几天还有对云关的亏欠全部一股脑全部补上,她也不再是回了北平时那种对自己身体毫不关心,努力地按照医生的建议调养自己,有什么有用的方子不管有用没用地全部尝试了一遍,这样下来,原本瘦弱的身躯也渐渐重新玲珑有致,原本沧桑的脸庞也渐渐有了光彩,只是眼中再也没有初见张启山时的星光熠熠
父亲你也不用骗我,我知道张启山是不会来接我的。他的愿望是国泰民安,就让我多少帮他一点吧。
她开始慢慢学习如何更好的做生意,更好的和人周旋,学习怎么样可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利益。每次宴席推杯换盏,醉醺醺回到家,嘴里念着都是“启山”“夫君”,在两个孩子的哭声中带着妆就睡了过去。尹父心疼的不得了,却又无可奈何。
她还开始到处奔走,为前线的战士们从一个个铁公鸡身上拔毛,不仅是长沙,还有她所能帮助的任何一个前线,她说,他们无论在哪,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子。
“你知道吗?最近小鬼子骚扰那个护士学校,就是新月饭店那尹家的大小姐在办着呢,也是她在护着才没有被鬼子烧了呢。”
“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办什么学校啊?”
“可不是,据说她还在偷偷地去救进步学生呢据说还和地下有什么关联呢,那几天鬼子抓人抓不到都说是她的新月饭店藏起来的呢。”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可别乱说”
“我也是听说,这大小姐还真是女中豪杰啊”
我身处无边的黑暗,但我不怕,你张启山是我的光,你照亮的未来,我会毫无畏惧地走下去
1941年
今年的年注定是悲伤的
安徽的事影响不小,让在北平的新月都不得不安分的待在家中(注:皖南事变)。护士学校派了一批学生去潘家峪帮忙,新月同他们一起素服,纪念死在潘家峪的同胞,明明都腊二八了,只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这还过什么年啊,天杀的。
今年的除夕,爆竹都格外凄凉
3月,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了
在豫南会战胜利的消息传来时,新月又在发呆,她看着窗外,窗外杏树又走过一个轮回,杏花今年终于是开满枝头了,也许,会结出很多的果实
3月30日
新月已经快忘了生下这两个孩子时的痛了,龙凤胎的周年,新月没有大办,按照规矩在中午煮了两碗细细的长寿面面,慢慢的喂给了孩子。在这之前,尹父还让孩子们“抓周”
床上摆了笔墨纸砚并着书籍账本,还有一些钱币首饰玩具吃食,最特别的还是张启山当年送给新月的手枪还有一小把精致的微型洛阳铲。尹父看见手枪和洛阳铲还觉得特别不吉利,想让新月换一个,新月笑着摇摇头,还是留着
她哄着孩子们坐好,两个团子穿着红色的衣服衬得更是可爱,喜气洋洋。看着床那边玲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孩子们的眼睛早就放了光,他们平时玩具不多,见了这些恨不得自己多一双眼睛,小手止不住的扑腾
新月笑着揉揉孩子们的脸,吧唧各亲了一口:“一会喜欢什么只管去拿,别怕啊,妈妈在这里呢,去吧”
母亲这么说了,两个孩子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爬了出去
定原抓了那手枪,而思岑则抓了那个洛阳铲。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刹那间她又开心又觉得凄凉。开心的是孩子们也许是和自己的父亲心有灵犀,将来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凄凉的是家中已有一位军人,再出一位自是骄傲,但又让她如何承受?盗墓本就是捞偏门损阴德,如果孩子还走上这条路……想来尹父心里想的和新月一样,老人家的脸更黑了。
定原爬过来把手枪递给了新月,这是让新月没想到的。小孩白嫩的手牢牢握住枪,眼睛认真的看着妈妈。定原的眼睛很像张启山,新月不自觉的想起那年
“喜欢吗?”
“喜欢”
“你突然要枪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想……保护我自己啊”
“好”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新月抱住自己的孩子,接过那把枪收好“定原是要保护妈妈吗?那你要快快长大啊,妈妈等你”
1941年9月7日至10月11日
第二次长沙会战
战争从来都是艰难的,从大云山起,到新墙河
她在北平的纸醉金迷中念着他
他在长沙的炮火硝烟中念着她
尹父最终还是把那封张启山的信给了她,在窗外街头报童念出长沙会战开始的新闻时,连同老八最后一封交代张启山现状的电报。
她看完,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无悲无喜
我信你
我等你
短短2个月后
1941年12月23日
第三次长沙会战
日军强渡新墙河
这次也不知道会打多久,只是能扛多久扛多久了,在长沙连天的炮火中又是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在绝望和抗争中到来,努力带着希望和胜利
1942年1月1日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这元旦也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
新月坐在梳妆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少女的脸庞了,刻意的保养下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慢慢的描眉勾唇。又是一场虚与委蛇的交易,她还要一直保持固定的端庄得体的微笑,她很反感,甚至觉得恶心。她希望自己可以像张启山那样直接醉卧沙场,或者像湘妹子那样成为随军护士,然而她知道现在她自己选择的方式是他最需要的。比起一个士兵,一个医生,她所做的,是在努力帮助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护士。长沙还在交战中,新月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自己的感受,更努力的压制自己的反感,去拿下这一批物资,把价格压到最低。
晚上,她资助的一个护士学校有一个晚会,邀请了她。对于新月来说这是今天唯一的盼头了,让今天似乎不那么糟糕。
她换了白天用来伪装的精致洋装,只一身布衣,卸了面具般的妆,散了细心盘起的发髻只扎了一个马尾,坐在台下和认识的老师们聊天,等待晚会的开始
晚会其实很简陋,不像新月年轻时在饭店参加的那些奢华又优雅的晚会,没有华美的灯光,没有精致的吃食,没有多么夺人眼球的节目和顶好的戏班
但是这是非常用心的晚会,是一群即将奔赴前线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们在新年里对自己所爱的人的祝福,他们知道在战场上等待自己的是死亡但是他们无所畏惧。谁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将要面对什么,为何不过好今天呢?
其实这个晚会有热闹的舞蹈和歌曲,但是热闹里多少有一点悲壮。有小姑娘们拉着手风琴唱着《喀秋莎》,有小伙子们唱着《游击队之歌》,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叫好的声音不断,新月有点恍然,今天是元旦,他那里怎么样?他们今天又杀了几个鬼子?又护了几寸土地?有牺牲了几个战友?
节目一个接一个,新月在思念中茫然的随着大家鼓掌。
突然周围安静了,一个好听的女声唱到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如泣如诉,声音似乎还带着哽咽。
新月抬头,她认识这个姑娘,她是随着难民从东北辗转到北平的,她到学校时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是眼睛里满是仇恨和坚定,她说:
“日本人杀了我爹娘,我要报仇”
人们在她的歌声中,在场的人不禁潸然泪下
新月想到,他的家,不也是在被铁蹄糟蹋的黑土地上吗?
另一个女生上台,拉住她的手,越来越多的学生上台,《松花江上》从凄婉变成了愤慨,人们擦干了眼泪,痴痴的听着。
歌曲结束后,也不知是谁在台上开了口,“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学生们渐渐也开始唱,脸上还犹有泪痕,“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在台下坐着的人也有的站了起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后排斜靠着看热闹的人也站直了:“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孩子们也不再玩闹:“起来!起来!起来!”
在场的不管男女老少不管高低贵贱,通通起立,用几乎是吼的力气在一起唱着:“我们万众一心,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 前进进!”
人们群情激奋,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唱一遍不够,那就在唱一遍,两遍,直到人们把自己的嗓子都唱哑了,迟迟不散去。歌声飘荡在夜空中,让心火越烧越旺,烧的人热血沸腾,所向披靡
就像战士们唱着这个歌,冲锋,倒下
后来的战士踩着前人的尸体,唱着这个歌,冲锋,倒下
再有后来的人,用自己的身体去守护脚下的土地
就像这些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也终有一天,会唱着这个歌,去守护生命
新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堂走回自己家的,歌声还在耳边回响。在房间里,她没有开灯,孩子们睡得香甜,含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她把孩子的手指拿了出来,掖了掖被角,她望着窗外的月光,她一直都有信心,这样一个民族,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国家丢失哪怕一寸土地,即使代价是千千万的生命
张启山……我想你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与此同时
炮火已经让张启山几乎看不到月亮了,但是他还是倔强地在在硝烟中寻找皎洁的身影,他多久没好好的看过天上的月亮了?他又有多久没有看过心里的月亮了?
“佛爷!”又一轮炮火打断了他的思绪,提醒他已没工夫多愁善感,他重新把目光集中在面前的布防图,大脑燃烧着思考如何调动兵力,护住长沙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1942年1月15日 胜利的消息传到北平,新月这次,是真的喝醉了
张启山,你真是我的骄傲
1943年3月30日 北平
新月还是像以前那样给孩子们煮了一碗长寿面,又给他们添置了新衣。3岁的孩子已经会说话了,对着照片教了无数次总算会叫“爹爹”了,小孩子的话似乎怎么也说不完,而且身量是一天一个变样。尹新月觉得父亲这几年似乎突然老了很多,心里凄凉
“月亮粑粑,豆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豆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糍粑跌得井里……”
熟悉的童谣声中,孩子们沉沉睡去
孩子,不要怪父亲母亲,我们是爱你们的,原谅母亲的任性。你们一定要乖,好好地照顾外公,好好长大,好好成才。
战争终会过去,我们还将团圆。
新月在孩子身边留了一封信,提着行李箱,带着对孩子和父亲的愧意,和小葵一起在夜色的掩护下就往火车站走去。
张启山的手套也在箱子里,张启山你看,说好的你带着戒指来北平找我的,结果又是我死皮赖脸的跑去找你了。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她出了门,尹父悄悄走到孩子们的小床前,拿走那封信,关了门,叫来管家吩咐到:“派两个听奴棍奴跟着小姐,混进张府护着小姐。”听奴棍奴倒不是防着张启山,张启山身份特殊,身边难免有人会对他动歪脑筋,保不齐脑筋就会动到自己女儿头上,防着这些小人也好。
父亲:
原谅女儿的不辞而别,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实在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定原和思岑还小,望父亲代为照顾。当长沙真正平安后,女儿一定带着张启山回来请罪。
尹寒
“真是天生一对,都要请罪,我老爷子有那么可怕吗?气不动了”老爷子放下信叹了口气,“你们都要给我活着回来啊”
等新月到了长沙,是下午的光景,日头毒毒的,她低着头看着手腕上的二响环,无所适从。她要不要直接回张府?还是在长沙城逛逛?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一直在火车站发呆了。
一路走来,新月发现自己熟悉的长沙已经大部分被战争和大火改变了。只留下那么一点点的痕迹提醒着她这里还是她生活了多年的长沙。时不时出现的兵让她有点慌。她做衣服的那家店不在了,她喜欢吃的糖油粑粑也变了味了,天心阁还是见不到了,她狼狈的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张府是否还是像以前那样?
想着想着,就来到了张府。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大佛也还是那个大佛,她突然就心安了。她让小葵在一边等着,自己过去
“佛爷在吗?”
“佛爷不在,小姐有什么事要找佛爷?”
“我是佛爷夫人,让我进去”
“小姐不好意思,佛爷目前并没有成亲,小姐还是说明来意比较好”
“我真的就是张启山他夫人”
“不好意思,不能进,小姐还是请回吧。”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
门口守卫的亲兵早就换了人,都不认识新月,看她穿体面,看起来显小,像是哪一家的小姐,说什么也不让她进。新月也不恼,哄着小葵,提着行李顶着日头站在门口,看她可怜兮兮的,亲兵也心软了。
“小姐,你还是回去吧”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张启山,等到他回来”
“可佛爷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我等他”
“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我就站在这等也为难你了?”
再过了一会,新月额头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来来往往的人有的对她指指点点,小葵快要发怒了,被新月按了下来。另一个亲兵看不下去了,跑去叫管家
“管家,门口有个女的,非说自己是佛爷夫人,还一直在门口站着,说什么都不走”
“佛爷夫人?不可能不可能,夫人在北平呢,赶她走”
亲兵惊讶了,佛爷还真有夫人啊?怪不得无名指上总带着一枚戒指。
“那会不会是从北平回来了?”
管家想了想,“我还是和你去看看吧”
那门口纤细的身影,可不就是夫人
“夫人啊”一向稳妥的管家突然老泪纵横,冲到新月面前就要跪下,小葵赶紧扶住管家
“夫人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夫人啊”
“没事,我也是突然决定的。老张,府里还好吧?”
“好,好,都好。夫人快进来吧”
张府还是什么都没有变,除了好多新月熟悉的装饰不见了,府邸变得更朴素了。
“管家,你去忙吧,我自己收拾”
“我派人去通知佛爷回来吧”
“不用了,不用告诉他”
“是”
新月让小葵跟着管家去忙,自己就到处闲逛。
一切还是一样,那些陈设想必是被张启山卖了用在战场上了。自己刚来长沙时住的厢房还是一样,没动过,张启山的主卧,自己的睡衣还靠在沙发上,衣柜里还有自己那些年的洋装。她换上那件睡衣,坐在他常睡的那边,轻轻靠了上去,闻着他的味道睡了过去
吃过晚饭,新月打发了下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按着往常一样,点了灯等着张启山回来。
张启山已经记不住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见这盏新月专用的灯亮着了。刚想黑了脸责备下人怎么擅用夫人的东西,没想到
熟悉的灯
熟悉的沙发角落
熟悉的睡衣
熟悉的人
那个他揉在心里的人
“寒……儿?”
张启山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唔”,新月从沙发上醒了过来,“夫君,你回来啦”
“寒儿……真的是你吗”
“张启山你忙糊涂了?不是我你想是谁啊,说!”
“寒儿……”
“你要叫我几遍啊!”
“寒儿……”
“好啦,我在”
“寒儿……”
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他的小女孩啊
再也忍不住,身体总是比思想更快速更直接,他们在沙发上就纠缠在一起,从沙发到卧室,用力填补这么多年彼此内心的空虚
彻夜不休
后来,在晨光中,新月仔细看了那个还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穷奇还是那样凶狠,只不过再凶狠也敌不过炮火。新月一一抚摸过男人身上的勋章,叹息一声接一声
“别摸了,痒”然后用唇堵住她的叹息,又是一场云雨
当她醒过来,用还含着泪水的眼死死盯着张启山,樱唇颤抖
“张启山,娶我吧”
“好”
枪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行李箱里,一样的话语,就像十年前
她的接风宴是安安静静的,九爷做东,九门再次齐聚,不是因着九门议事,只是纯纯的祝福。她和他做的,大家都看得到,没什么仇抵得过时间
和战争
在新月遇见张启山,来到长沙的第十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张启山,你后悔娶我吗?”
“后悔了”
“张启山!”
“我后悔,没有在你刚进到我心里时就娶你”
“那是什么时候?”
“我想,大概是火车上你叫我夫君的时候”
“夫君”
“嗳”
回到长沙之后,张启山免不了带着新月出席各种场合,长沙挺过了三场战争,人们都以为苦难即将过去,卯足劲张罗着自己的新生活,他们也不例外。
张启山发现,有时自己的妻子会坐在窗边发呆。对于新月而言,忙起来还不觉得,一闲下来,对孩子的思念就压制不住了,其实更多的是愧疚。今天张启山带她上街,她看到了孩子们玩耍的身影
“月亮粑粑,豆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豆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她痴了,他靠近也不知道。
张启山以为她是想云关了,怕她更伤心,把披风披在她身上,莫测交代过她不能受寒,拉着她赶紧离开
夜晚的喘息间,他格外卖力,他确实想要个孩子了,不知道怎么开口
“寒儿,我……”她却打断了他
“张启山,等战争结束了,重建天心阁吧”
“好”
1944年5月27日
第四次长沙会战
这平安不了多久,最终还是又打起来了。
打了这么多年,长沙累了,真的累了,可他还没放弃,还想再挣扎一下,三次会战百万兵力得来的胜利,沉甸甸的。30万中国军队还想再为自己打拼了多年的长沙再多抗争一下,但是总有一种不安且绝望的气息弥漫在长沙上空
不知为何,据传说上面要放弃长沙了,搞地人心惶惶的
只是没想到,长沙终于是陷落了
有亲兵信誓旦旦地说,6月18号长沙陷落那天,张大佛爷的夫人在冲进家中的日本兵面前,穿着丝绸睡衣,脸红红地像是喝醉了,拿着她和佛爷的婚纱照,靠在沙发上,风情万种。她用常给张大佛爷留的灯,点燃了早就撒好的酒精,一把火烧得干净,什么也没给日本人留下
想来,婚书在火中,真真成了做媒的红叶了
婚书上明明白白写了,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还有亲兵说,两个月后大佛爷在衡阳战死时,手里也拿着一个小吊饰,里面是他们的婚纱照
没有人知道张启山和夫人尹寒葬在哪里,他们的葬礼是九门的兄弟们包办的,低调,悄悄就葬了。后来,九门中人走的走,留下的都守口如瓶,张日山跟着八爷,除了八爷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副官”
北平又是杏满枝头
1945年8月15日
日本终于投降了,中国人的八年抗战鲜血没有白流,神州大地染上喜色,华夏儿女扬眉吐气。在长沙,九门再次齐聚,其实说是齐聚,也不尽然,少了上三门的头门,望着空荡荡的椅子,喜气就去了一大半。
克制了半辈子的副官自己悄悄地在无人的张府喝醉了,八爷找上门的时候,一地酒瓶
渐渐的,这段传奇终于消散在湘江不止的流水中了。
1949年11月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一对极好看充满生机的孩子,站在岳麓山上远眺
“定原,你知道你名字的来源吗?”
“知道!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去吧,那就告诉你爸爸妈妈吧”
两个小小的孩子手拉着手,神情严肃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父亲,母亲,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
“寒儿,贤婿,老头子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啊……
1984年 长沙
长沙随着祖国一步步地前进着,慢慢恢复着生气,文夕大火中沦为废墟的天心阁,总算是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了,还是那么从容那么巍峨,长沙人心中重要的一部分总算是填上了。
游客中有这样普通的一家人,但是人们擦肩而过时不知道的是,这家人背后惊心动魄的故事,也不知道,这样普通的一家人中,有新中国的自己的空军,还有用双手重现历史的学者
老头老太太看起来很和蔼,笑眯眯的。老头挺直的腰背似乎像是军人的做派,说不定老头年轻时当过兵,但是他护着老太太,就像护着全世界
在另一边同样护着老太太的,是一个温婉的中年女子,带着眼镜,清爽的马尾让她显地十分干练,嘴角的笑使人看不清她的年纪,她的一双眼和老太太有几分相似,也许是老太太的女儿,低头和她说着什么
还有一个同样腰背挺直的中年男子,和老头十分相似,也许老头年轻一点就是这样,中年人唤着自己的孩子
“云云,慢点!你奶奶跟不上你啦!”
“爸爸,姑姑陪着奶奶呢!”
“哥,云云爱跑,随他去吧”
“定原,思岑,你们先去吧,我和你妈妈在后面,没事的”
老太太笑的就像孩子一样,还略略地撒着娇“张启山,过来扶着我”
老爷爷语气中藏不住地宠溺“好。”
张启山无意中摸到了二响环,上面还有她的体温,他们一步步登上楼,二响环随着脚步叮叮咚咚响着
“云云,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像爸爸和爷爷那样,保家卫国!”
天心阁上
“云云,这里好玩吗?”
“好玩!爷爷,你快过来看!”
“好,来啦”
“四面云山皆入眼,万家烟火总关心”
“奶奶,你在说什么?”
“这句诗啊,你名字就从这里来的呢!”
“真的吗?”
“真的,你爸爸没告诉你?”
“妈,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吗?”
“你哥哥都走了那么多年啦,没关系啦,我有你和思岑就够啦!”
“你还有我呢奶奶”
“是是是,还有云关呢”
张启山低头,抬起没有弹眼的胳膊,理了理新月依稀发白的鬓角,手牵得更紧了,滑过她手指的烧伤
“你还有我”
“对,还有你”
叮叮
不枉山伴月
犹记月缠山